《女朋友‧男朋友》的自由與鬱悶

單看《女朋友‧男朋友》的海報下半部份,聯想到杜魯福的《祖與占》,是兩男一女糾纏故事。然而海報的上半部份有所提示,這不只是兩男一女糾纏的故事,是關乎男男與男女之間的故事;戲名也有提示,《女朋友‧男朋友》並不是單純的男女情愛故事,而是「女朋友」與「男朋友」之間的張力。

電影有意把這情愛關係放到更大的脈絡去討論,於是電影設定於三青年阿良(張孝全飾)、阿仁(鳳小岳飾)與美寶(桂綸鎂飾)中學階段。那時還是台灣戒嚴時期,思想和行動都沒有自由,特別是在學校,教官擁有無上的權威。也因此,反叛的因子在三位主角中生長,並纏繞他們一生。

自由可以算是電影前半部份的主題,但導演對爭取自由的展示則輕柔得有點不著痕跡。沒錯,電影拍出大學時代阿仁成為學生運動的片段,也把鏡頭移到大型學生集會中。然而,在集會的畫面背後,卻是一種事過境遷的輕柔與浪漫,鏡頭沒有躁動,甚至是緩慢,對社會運動沒有深究,對抗爭不著痕跡;反而選擇聚焦在兩男一女的情慾關係上,在這節上他們的關係明朗起來︰阿仁雖與美寶一起五年,但大學生活中他沾上其他女子;美寶雖與阿仁一起五年,但由此至終都愛著阿良;阿良看著阿仁與美寶一起五年,還是不敢把心中愛阿仁的祕密宣之於口。

我想這大概是導演的主題︰在表面自由的社會中,其實藏著更深的不自由。不是說男男之愛之不可得和自己深愛卻不能愛那種不自由,而是人在現代社會中被慾望鉗制的不自由。現代社會或慾望的鬱悶在於它向你提出踰越禁令的要求,卻不給你踰越禁令的能力;它會對你說,人是完全自由的,所以你要自由,你要享受一切,包括以往所不容許的情慾,但又會在各種情慾間設下藩籬︰現代人的憂鬱病大概從此而起。

這也是為何阿良說美寶是他的鏡子,照出他生命的沉淪。正正因為大家都活在這種現代的慾望邏輯中而不自知,到最後發現時,已經過了大半生,已經泥足深陷。導演為阿良和美寶提供殘忍的出路︰美寶懷有阿仁的雙胞胎,卻同時驗出腫瘤,二選其一,美寶決定留下兩個生命,以死來停止自身的慾望沉淪;而阿良則把情慾昇華,把自身的慾望轉化成無盡的父愛,撫養阿仁和美寶所生的生命。

然而這看似安定的結局還是有暗湧的。一是美寶所生的孖生女兒不只承繼了父母的外貌,也還承繼了父母的反叛與衝勁,為自己能穿短褲的自由而爭取,在此可看到孖女或會重覆父母的命運;二是阿良父親這角色。他把不被接受的情慾轉化為父愛,使它看來有犧牲的意味,叫人易於接受。然而,為何要當上父親這角色呢?為何不可以是兄長,或純粹是監護人呢?他無可奈何的再次跌回現代社會的鬱悶中︰你要自由,自由的撫養那孖女吧,但你不能踰越,不能不以父之愛愛她們,除此以外,不可有其他。

原文刊於《時代論壇》第1307期(2012年9月16日)。

發表者:Enoch Tam

Enoch Tam Yee-lok is a Ph.D. candidate in the School of Communication of Hong Kong Baptist University. He graduated from the Hong K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with an M.A. and M.Phil. in the Humanities in 2007 and 2009 respectively. His research interest is early Chinese cinema, Hong Kong cinema and Hong Kong independent cinema and his recently published paper is “Colourful Screens: Water Imaginaries in Documentaries from China and Taiwan" and "The Silver Star Group: A First Attempt at Theorizing Wenyi in the 1920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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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則留言

  1. 應該是只能是「兄長」,而永遠無法真正成為她們的「父」吧?
    不曉得台灣那邊的法律怎樣,但在電影開首的時候,兩個女生雖然叫他做爸爸,但在聯絡人的名單上卻寫著他是「哥哥」,他也說過自己雖然只能做他們的哥哥,但其實是他們的爸爸。

    1. 可以說,在學校行政上,阿良不可以當兩女孩的爸爸,因為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制度上並不容許,所以只可以當她們的哥哥。然而阿良的自我認同是當她們的爸爸,恰恰在這自我認同上出了問題︰為甚麼非要自我認同為她們爸爸不可呢?其他身份與爸爸這身份有甚麼分別呢?這都是我覺得電影最後那條尾巴留給我們,供我們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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