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日本動畫界大豐收,新海誠的《你的名字》固然是大收旺場,庵野秀明雖然沒有推出動畫,但拍攝了《真.哥斯拉》,片房雖然遠比不上《你的名字》,但在其中依然看到他旺盛的創作力(《新世紀福音戰士》劇場版應該可以繼續拍下去了吧)。然而,另有一路奇兵,就是片渕須直的《謝謝你,在世界角落中找到我》(下稱《謝謝你》),除了是《電影旬報》的最佳電影,在各大日本年度排行榜中,都出現在前列位置,肯定了這影片在去年日本觀眾與評論人心目中的地位。

如果說以電影回應日本311地震和核輻射災難是近年日本電影中重要的一路,那麼,回顧二次大戰這段歷史則是日本電影長久以來的關注。以近年的動畫來說,有宮崎駿的《風起了》,而劇情長片中則更是年年皆有相關作品。不論是《風起了》還是《謝謝你》,導演都嘗試以一位生活有理想的人作主角,看看他們在這場戰爭中的日常與夢想。從平凡人的角度入手處理二次大戰,有說會讓觀眾易於同情電影中的角色,而使人忘記了日本在東亞地區是侵略者的身份。然而,我以為在《謝謝你》中,片渕對二次大戰下一般的日本平民有更細緻處理。

動畫圍繞著鈴這女子,故事自她年幼起,談到自廣島出嫁到素未謀面的周作家中。鈴自幼是個喜愛畫畫的女子,海浪在她筆下成為兔子,但後來因家庭之累就沒有再畫下去了。然而喜愛畫畫這設定成為去了解這女子和導演對戰爭看法的切入點。有一個少細節是,除了家累鈴少了畫畫外,就是有一次在戶外她看見停泊在海港的日本戰艦,就動起心畫起畫來。然而,她這舉動卻被巡邏的日軍看見,誤以為她是間諜奸細來繪畫日本海港的海岸軍事情報。在此,本來一個創作的舉動,在戰爭的環境下都成為要軍事有關。本來隨興的繪畫,成為戰爭機器中的軍事情報。而在當時的世界大戰中,我們幾乎可以這些想,所有人的行動都成為戰爭機器的一部份,不論你願意不願意,你的日常生活都要成為戰爭機器的一部份。這個戰爭機器無形而無處不在,你在沒有被知會下就成為了戰爭的幫凶。

然而,電影還是想把畫畫這回事看得更為純粹的。在另一幕中,美軍的轟炸機到襲,鈴看著飛機和飛彈在空中飛過,第一刻在腦裡出現的,卻是畫筆下色彩斑爛的畫面。這畫面似層相識,曾經在宮崎駿的《風起了》出現,在那影片中是主角對日本所用的戰爭機器的美化。但在此,若然從軍事上的角度來看,那些是美軍戰鬥機,是敵機,然而在鈴的眼中,不論是敵機還是日本戰艦,都是以色彩之美的形式出現。如果不是片渕的抒情與畫風,還會以為鈴是歌頌戰爭毀滅的未來主義者。

鈴對於機器與戰爭之美的幻想,當然需要幻滅(不知那是否代表日本右翼的殘餘呢?)。後來她的手被炸斷,姪女在她眼中被炸死,她幾乎失去活下去的力量,但最終還是活下來。但是,當她最後活下來的時候,卻收到天皇的廣播,宣佈投降。導演在這裡的設定很有意思,鈴不是當下舒了一口氣,而是恨恨的覺得天皇的投降是對戰爭的一種背叛。如果說鈴是戰爭的殘餘,可以從兩個層面去理解。一是她是戰爭的倖存者,在災難中活下來,一是歌頌戰爭的想法,在戰爭後殘餘下來。這個温婉女子,在戰爭中看見色彩,在戰爭後存活過來,然後,領養著一個受戰爭之苦的孤苦孩子,這就是導演為這場戰爭畫下的畫像。若說這是支持戰爭或反戰的電影,都把它說得過於簡單。它就是把戰爭的複雜性畫出來的一齣動畫。

* 原文刊於《時代論壇》(2017年4月23日)

發表者:Enoch Tam

Enoch Tam Yee-lok is a Ph.D. candidate in the School of Communication of Hong Kong Baptist University. He graduated from the Hong K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with an M.A. and M.Phil. in the Humanities in 2007 and 2009 respectively. His research interest is early Chinese cinema, Hong Kong cinema and Hong Kong independent cinema and his recently published paper is “Colourful Screens: Water Imaginaries in Documentaries from China and Taiwan" and "The Silver Star Group: A First Attempt at Theorizing Wenyi in the 1920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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