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nco Rella (1994) ‘The Foucault Apparatus’, in The Myth of the Other, Maisonnenve Press, pp.57-80.
一、
作者一開始就以「歷史」為入手點去討論福柯的機器 (the Foucault Apparatus)。他說,歷史事件之間的關係不再提供意義,我們能夠看到的,就只是關係中的權力 (power)。以往,我們看事物,先是看到表面一個接一個的歷史事件,然後從中整理,並得出某種意義。但在福柯的機器下,我們再沒有任何絕對優勝的角度,不再只靠那單一的角度來組織事件。以往,我們會嘗試建構一綜合統領所有事物的話語 (discourse),然後以此來貫穿歷史事件,組織起一個脈絡。現在,這種統領一切的話語已經不再了。
福柯曾說︰「我們需要除去那建構出來的主體,擺脫那主體。就是說,我們要在歷史的框架下,去分析那主體是如何構成的。」然後作者就補充說,那主體其實同樣是歷史的產物,是建構出來的,是臨時折衷的方案。所以在福柯的研究中,他不停劃出主體的系譜 (the genealogy of subject)。他是透過在歷史中找出各種的衝突,然後繪出這主體的系譜。
因此,我們沒有所謂原初的「真理 (truth)」。 福柯在他繪製系譜時發現,當中有很多的機器把真理壓抑下去,把真理隱藏,並將之扭曲。他說︰「…真理並不獨存於權力之外,權力當中也不乏真理…真理就在這 世界中︰它是由不同形態的約束製造出來的,而這真理亦導致權力有系統地呈現出來。」這裏出現了一場搏鬥,究竟「真理」的形態是怎樣的呢?它在經濟和政治中 的角色又是怎樣呢?福柯認為,我們需要把真理說出來,因而需要試以建構一系譜,這系譜記錄人類的需要。福柯認為,對真理的約束、真理的契約,並產生真理的儀式化步驟,這千年來都在穿透整個西方社會。
因此福柯認為,要去尋問真理,就必須尋問權力,真理與權力是密不可分的,而知識 (knowledge) 在這裏佔了個位置,它處於與權力有關係的位置上。作者在這裏問了一連串的問題︰「誰知道知識佔了這個位置呢?甚麼人站在這個位置呢?而這人所要對抗的又是誰呢?利用甚麼工具來對抗呢?我們又如何透過社會去控制這些工具呢?如果在歷史時空中的關係不指向意義,而只是權力關係 - 如果知識是由權力產生,以權力而不是意義作標準 - 但意義無論如何又總會產生出來,並不知不覺地把自我延伸,那麼我們如何處理這個意義呢?」
作者認為,福柯的回應會是︰「權力遊戲 (power game)」。「誰人要對抗,又與甚麼人對抗?我們之間彼此搏鬥。而在我們每個人的裏頭,有些東西又與另一些東西搏鬥。」作者說,這裏沒有所謂在權力以外,所以,權力的微型物理學 (micro-physics) 穿透我們每一位。
二、
究竟甚麼是機器 (apparatus) 呢?第一,機器就是指一組一組元素之間的關係。甚麼元素呢?就是機構、建制、法律、行政管理、科學陳述,並哲學、道德和愛的主張等等。這些元素所構成的關係就是福柯所指的機器。
第二,不同質的元素之間是有聯系的,而福柯想要藉機器準確地指出這聯系的本質。第三,對於福柯來說,機器主要的功能是要回應某一歷史時刻中的急切需要。因此,機器有其策略上的功能。
在福柯繪製的地圖中,我們涉及的是機器︰「不是性,是性的機器;不是瘋癲,而是那些異質的話語,它們掩蓋和限制瘋癲,並為瘋癲設界限;不是知識,而是那被某些法則規管的知識領域 —- 知識體系;不是罪行,而是懲罰的體系。」
作者認為,福柯透過繪製機器的地圖,建構系譜,嘗試到達某歷史時刻的急切情況。 我們可以把歷史中的急切需要當作是中心,而這中心又是被各種各樣的話語(或機器)所規限和掩蓋的,是被迫沉靜的。究竟福柯所作的,能不能撥開所有機器的阻 擾,到達中心的沉靜呢?福柯說︰「詮釋最後變成無窮無盡。」又說︰「如果詮釋永遠不能完成,簡而言之就是因為並沒有甚麼需要去詮釋…所有東西都已經是詮 釋。」作者說,或者機器的作用就是要蓋著那空空的中心。在這空空的洞穴中,沒有任何詮釋可以達到那中心。在洞中,我們只會踫到其他的詮釋。
福柯認為,中心的沉靜本身就是自己的符號 (a sign of itself),並沒有其他,是沒有字語詞句的真理。福柯的描述,讓我聯想到拉康 的「真實 ( Reality)」,不知道兩者有沒有甚麼關聯呢?
福柯曾在1975年編了一本書,名叫 “I, Pierre Riviere, Having Slaughtered My Mother, My Sister and My Brother…”。 這書紀錄皮耶這人,二十歲法國男子,殺了他的媽媽,弟弟,妹妹之後,被捉進監獄。福柯收集這件案子的材料,包括警察的筆錄,法院審判的文件,驗屍的報告, 以及皮耶的回憶錄等。書底介紹福柯希望以這案例展現社會體制中的權力結構。書中有一段是這樣描述皮耶的︰「它長時間浪蕩,像個沒文化的人,像是沒有本能的 動物,就是說,它像神話裏的角色,像怪物,我們沒有可能把它定義,因為它不屬於任何可確知的規則中。他壓根底兒不存在。」這就是,作者說,他者的神話 (myth of the other)。
作者最後說,皮耶就是那中心,那沉靜,被圈在醫學和法學的機器中。人們把化翻譯到另一種語言,然後就使他沉靜了。
三、
福柯在《性史》中提及,機器是「紛嚷的戰術」,是由「巨大無名,幾乎未曾言明的策略」所控制的。福柯發現,有些甚麼在這些戰術和策略背後,有些甚麼靜靜的,混合機器和那巨大的策略,並且把它們解體和重組。那靜靜的就是權力 (power)。
權力是靜靜 的。它用所有語言說話。它並不獨存,而存在於它所說的語言之中,在它所建立的關係之中。福柯又說︰「從物體層面來說,權力並不存在…。事實上,權力就是關 係,是多多少少組織過的、有層級的、經協調的一組關係。」其實,權力已經在我們身邊,而且經常是這樣。作者則認為,對於福柯要緊的是,去分析權力。
《性史》中曾提及︰「權力是全能的…因為它在每時每刻在每一點被製造出來,或者可以說,它在每段關係中被製造。權力無處不在…因為它從所有地方出來的。」因此,我們不能定義權力︰它是沉靜的,只能透過語言訴說出來,而它之於語言,則是他者。
正因為權力 滲到每個角落,也直到在所有事物身上發揮作用。例如馬克斯主義和心理分析是有普遍性的極權理論,都有禁制性的效果。那麼,要作怎樣的才能解放主體知識呢? 作者認為我們需要限制那些理論在局部上運作,所要作的就是中止理論上的整全,就算不中止,至少把它縮減、分解、推翻、諷刺、戲劇化等。
「如果我們 反對馬克斯主義,」福柯說,「這基於我們認為馬克斯主義能有效地成為一門科學。」因而我們反對的,就不單純是馬克斯主義,而是權力所招致的影響。西方自從 中世紀起,就把這些權力所招致的影響都歸因到科學身上,而所有可以說成是科學的,也都被說成是帶有這種權力的影響。到了這裏,作者就提問,究竟我們有沒有 可能離開科學和它的影響,而走到科學之外呢?而福柯所說的局部反抗,又是否與德勒茲所說的原子機器 (molar apparatuses) 和慾望分子 (desiring molecules) 的相同呢?作者提出問題,目的不在指控福柯,而是要把他的話語重新變回問題 (re-problematize)。就算福柯對問題已經有答案,他的話語依然擔負了很多問題,這也使他的話語更多的產新新話語。
四、
德勒茲和瓜塔里他們把話語二分為兩種「倫理」︰一方面是原子的身體,是個巨大的結構把慾望拘禁著;另一方面是透過精神分裂分析 (schizo-analysis) 去粉碎這個原子的結構,而提出無器官身體 (body without organ) 中散漫的分子,而慾望則能在分子中自由流動。而福柯所談及的慾望,並不是德勒茲和瓜塔里的遊牧式的慾望︰權力以多種策略和管制把自身組織起來,重新把自己溶入到微型物理策略 (micro-physical tactics) 中。德勒茲和瓜塔里否定歷史,而福柯則認為,正正歷史是以系譜的形式出現,因而解放了知識。不過,我們沒有可能直接找出權力的歷史,而是透過研究不同的領域而發現權力如何運作。
權力製造自 身的知識。福柯認為,就是現代的人文主義「錯誤地在知識和權力中間劃下界線。知識和權力是彼此結合在一起的,我們不能想像有一刻知識不再依在權力之上…。 若沒有知識,權力就不能運作;當有了知識,就會產生權力。」福柯認為,在權力的中心是空的,是沉靜的,是空白的。這中心在所有機器和知識以外。作者認為就 在這裏,福柯的泛知識和拉康的無知識拉上關係,都是從語言的他者中出發的。
五、
福柯打破了 線性的歷史觀,他讓我們看到歷史是如何複雜地構成,我們不再能以線性的發展觀念來討論歷史,轉而要與權力對質,要面對權力錯綜複雜的關係。不論怎樣,福柯 的系譜學也同樣是一個機器,創造出某種效果,以回應某緊急情況。我們要與福柯對質,就是要同時質問甚麼機器把福柯製造出來,這機器產生甚麼效果。
皮耶這個例 子中,我們發現皮耶「長時間浪蕩,像個沒文化的人,像是沒有本能的動物,就是說,它像神話裏的角色,像怪物,我們沒有可能把它定義,因為它不屬於任何可確 知的規則中。他壓根底兒不存在」;另一方面就是權力的話語,是「語言最大的功能」。他者的神話在這裏就以報仇者的姿態出現。這個神話是失敗者的神話,來自 非權力的;或者可以說,這神話是對抗「知識-權力」這模式的他者權力︰他者的神話對抗主導的理性。
這他者的神話看來像是有別於一般社會的「第二社會」,但作者推一步指出,問題是這「社會」並不能創製出真正的無政府狀態,我們要討論「第二社會」就已經假定了「社會」這話語本身。在這層面獨立是不可能的,我們都是在對質之內。